鑫我 缘定今生
《婚礼 》鑫我支线
让遗憾留在前世,让过往葬生火海,我以灵魂起誓,护你此生周全
丁程鑫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她了。
如果要真让他从初识开始算,那他就算细细回想,也想不清个大概来。
他只知道,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比小姑娘想象的还要久,要久很多很多。
那时的他,不是什么古玩店老板,也不是赫赫有名的占卜师,只是一个初得赏识,初出茅庐的男巫罢了。
那时的她,不是什么落魄家族的千金,也不是金钱利益的牺牲品,而是一个一笑倾城,明眸皓齿的皇族千金。
那时的世界,没有林立的高楼,没有拔地而起的大厦,没有嘈杂的纷扰,也没有绵延不息的车水马龙。
有的是古色古香,庄严肃穆的宅邸,如同绿雾一般朦胧幽静的竹林,一卷又一卷晦涩难懂的卷轴,还有一笔又一笔隐没在凄凄凉风中道不尽的思绪,写不尽的诗。
他生在这片竹林里,和他避世的家族一起,每日闲情雅致,抚抚古琴,诵诵诗书,偶尔伴着落下的竹叶舞一曲剑,时光就在破开风云的剑尖缓缓流过。日子静谧的如一壶没有一丝波澜的茶。
直到马蹄踏足了这一片土地,直到马嘶声惊扰了这一片宁静。
不过十余岁的他躲在父亲的长袍后,面对着穿着泛着寒光的盔甲的百余个士兵,指尖已经摸上了腰间的佩剑,父亲望着他,轻轻摇了摇头。
而后,他被带离这片他从小生活的地方,离开了这片与世隔绝的竹海,离开了熟悉的一切,他唯一记得的,只有父亲那面对他被带走后无情的背影,还有那复杂不清的眼神。
十几个士兵押着他,穿过人声鼎沸的集市,穿过酒香四溢的酒楼,穿过此起彼伏的吆喝声,直到把他们远远的甩在后面,直到热闹归于肃穆,直到那端庄磅礴的宫殿映入自己的眼帘。
他一步一步踏上那纯白玉做成的阶梯,眼睛几乎要被这金碧辉煌的一切弄得睁不开,红墙金瓦与他那柔软如雾的竹林形成鲜明对比,给予他巨大的压抑感。
他踉跄着,不知走了几步,爬了几百级台阶,终于迈进了中央那最庞大,最辉煌的宫殿。
宫殿内部有不输外部的华丽,那坐在中央雕刻着龙纹那黄金龙椅上的男人,正用锐利的目光细细地打量着他。
他被迫被按倒在地,澄澈的声音在大殿内回响。
“抬起头来”
一柄剑尖扫过他的下巴,逼迫着他仰起脑袋,那个坐在中央,身着龙袍的男人,此刻竟走下殿来,站到了他的面前。
“丁家的小子……皮相不错,有他爹当年的样子。”
他又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,最后不知怎的,竟开始凭空大笑起来。
“好小子,果然没算错,带下去”
他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又被带离了宫殿,大概行了几里路后,面前的侍卫终于在一处府邸处停下了脚步。
里面的内饰虽不及皇宫华丽,却也处处透露着贵族的气息,一点不似以往那般朴素。
他被带下去沐浴更衣,换上一身沉重的神袍,在空旷的榻上裹着绸被睡了一宿。第二日起来,虽然是清晨,但门口却早已有人在等候。
那人见了他便先作了个揖,自称是秘书省的大人,以后由他负责教授他占卜的知识,并且恭喜他被皇上看中,选为了下一任钦天监。
当时他还不知道钦天监是什么,只知道旁人说他悟性极高,能看见未来的事情。或许只是旁人,因为他被皇帝看中故意阿谀奉承罢了,又或许他真的拥有这般能力,不过于他而言,倒并没有什么作用。
他开始在秘书省的监督下,翻阅一本又一本有关星象,熟悉一篇又一篇阵法,或许他大概真的有这般天赋吧,只扫一眼便像烙进了脑子里一样,过目不忘,又仿佛是那阵法和书籍,真的想要告诉他些什么,他只觉得阅读时像是在和久违的朋友在交谈,只觉得他们在用一股神秘的力量告诉他些什么。
而他对皇帝最大的作用,大概就是将这股神秘的力量翻译为文字转达给他。
一开始,秘书省的人对他这个不过十几岁的少年并不上心,认为他不过是徒有其表罢了,直到他准确无误的占卜出了天气,星象,甚至于敌国的作战主力,这才震慑朝廷,让人无不为之惊叹,为之敬仰。
他与神对话的能力越传越广,被誉为神一样的存在,但没人记得,他只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。
他的地位越来越高,但同时,他也被同龄人处处排挤着,冷落着。
那一日早朝后,皇帝留他长谈,满腹的谦词和敬语,言语中处处是对于敌国的谋求与算计。
他捋着胡须,眼神中尽是渴望与贪婪。
“爱卿,若你能助我一臂之力,美女,金银,府邸,我都可以给你。”
他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,微微福了福身。
“谢过陛下。”
皇帝并没有得到他满意的答案,有些尴尬的挥了挥手,让他退下。他倒也不留情面,作了个揖便直接后拂袖离开。
偌大的皇宫在早朝之后显得有些冷清,长廊间只有风拂过落叶的沙沙声。
他垂着头沉思着,自己本不想为官,奈何父命难违,皇命更是难抗。况且他本就不信什么神鬼,最后倒落得个钦天监的名号,想想倒也是讽刺。
大抵是心中压抑,步子也加快了些,丝毫没有注意到前面那如同蝴蝶一样轻快的身影。
还好这姑娘眼疾手快,虽穿着一身华服,但身手却是不凡,手中那一柄扇子直直地抵在了丁程鑫的胸前,这才免于一撞,突然间回过神来,他下意识的推开胸前的扇子,反手就要抽出腰间的佩剑,扇子又忽然出现在他的腰间,对着他的腰腹就是狠狠的一下。
“喂,你这人怎么这样?”
他这才看清眼前的人:一袭烟罗,妆容淡雅却尽显灵动之气,她蹙着眉头,慢慢地收了手上的力气。
“是姑娘先行动手的吧”
“若不是本公主眼疾手快,恐怕咱俩都得撞个头破血流,没想到你居然……”
她鼓着嘴,头上的步摇被她摇得哗哗响。
能随意出入皇宫的,再加上这自称和衣饰,不难推测,这应该是皇族的公主,看在地位和自己的过错上,他还是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。
“是臣的错,臣在此给您赔个不是。”
不过对面的小公主并没打算趾高气扬的转身就走,反而好奇的打量着他,这打量一点不似之前皇上那般刻意,反倒添了一丝调皮与好奇。
“你这么年轻就入朝为官了啊。”
“不过入朝几个月罢了……公主言重了”
像是好奇心得到了回报,她的眼眸亮了亮,忽然凑到他面前,惊的他往后退了半步。
“原来你就是那个未卜先知的钦天监啊!我早就听说过你。”
“能被公主所注意,是臣的荣幸。”
见他如此客气,她倒不乐意起来,甚至又往前凑了几步。
“喂,你这年纪不过比我大了几岁,少弄得那样客套,才多大就学会这些迂腐之气,看来你也是个迂腐之人。”
言语间尽是对朝廷的讽刺与不屑,一点不像一位温文尔雅的皇族少女。
“臣……”
“你叫什么?”
“臣……丁程鑫。”
她朱唇微启,默念了几次他的名字,眼里似有星光划过,他悄悄抬头,盯着她的眼睛。
那是一双很漂亮的桃花眼,干净,纯粹,哪怕他生于避世的竹林,也从未见过这般明媚的眼眸。他更不相信这样的眸子的主人,竟生在这样沉重的皇宫。
“那你能不能给我算算?”
那双眼眸中透出渴望,却与贪婪沾不上半分关系。
“这……”
见他有些迟疑,她竟大胆地扯住他的衣袖,轻轻摇了摇,似乎是在恳求。
“行不行啊,丁程鑫。”
他从没想过自己的名字从她的口中说出来,竟是那样的……总之从未有一个女子敢直呼他的大名,只有人恭恭敬敬的叫他丁少爷或是钦天监大人,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竟有这种魔力,能让他在一瞬间面色红了大半。
“不能直接算的,我需要依靠一些东西。”
女孩肉眼可见的失落了,不过不到几秒又重新振奋起来。
“那我能在哪找到你?我可以随意出入皇宫,我去找你。”
这番话又惹得他心尖一颤,从未有过一个深宫女子像她这样大胆,她应该被锁在宫门,与胭脂水粉做伴,而不是这样大胆的出入皇宫。
“这……不妥”
“你该不会是嫌我是一介妇人,不愿意给我算吧?”
话音未落,他便条件反射的摇了摇头,只听见对面传来一声银铃般的笑声。
“那就是愿意给我算,所以……”
那双流动着情意的眼眸又对上了他的眼睛,让他无法拒绝。
“秘书省……”
“那我有空要去找你,一定记得等我!”
他面前的女孩欢呼雀跃,如一只轻快的蝴蝶一样向他摆了摆手,随后飞离了他的视线。
这个小小插曲竟让他有些出神,回过神来才发现女孩早已跑远,他一摸自己的脸颊,却发现滚烫的要命。胸口处的心脏也在砰砰狂跳。
或许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大胆又不受拘束的女子,大概是出于惊奇之意吧……没错。
他没有想过,他第二次与她的见面来的竟是这样的快。
他正俯在案前摘抄着文书,听闻外面一顿吵嚷,不仅打发了手边的小厮去看,回来才得知这小姑娘又同外面的人闹了不快。
他匆匆赶到外面,才发现是几个同龄的,平常在秘书省做些磨墨小事的小衙役正围着小姑娘指指点点。被包围在小中间的小姑娘并没有因此被灭了士气,反而叉着腰怒目相对着。
“发生了什么?”
“丁程鑫,瞧你底下狗腿子干的好事儿,本小姐想要入府找你,道明了来意和身份还是不让,怎么?是我不够资格踏足你这府,还是您今天官威太大”
他的眉间轻轻跳了两下,又将眼神扫向那些小衙役,见小姑娘这般样子,那帮人似乎也是被她唬住了,连声音都低了些许。
“钦天监大人……这女子平白无故就要来找您,我们见他身边也没个侍从和丫鬟,断定她在胡言乱语,这才将她拦下来。”
他看着不悦的小姑娘,服软似的拱了拱手。
“是臣招待不周,冲撞了公主”
身边的那些小衙役嘴张的似乎能塞下一个鸡蛋,他们不敢相信面前这个趾高气扬的小丫头,居然真是皇族的公主,还不懂软下膝盖来跪下谢罪,小姑娘就一把扯住钦天监大人的长袍拉着他扬长而去。
进了府邸,她倒一点不客气的坐上丁程鑫的位子,似乎在宣泄刚才被怠慢的不满。他讨好的捧上一杯热茶,语气间不知不觉也染上一丝活跃。
“公主莫要生气了!”
“想必今天钦天监大人应该很会占卜吧,不然也不会有这样大的官威,连见你一面都要难于登天。”
语气间的不快从他耳朵里听来,竟有一丝可爱。他没忍住,轻笑了一声 。小姑娘不满意眼神立刻直指地向他杀过来,他只好有些委屈的低下头。
“那大人快算吧,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真本事?”
她斜倚在他的椅子上,两条小腿晃来晃去,一袭长裙如同荡漾着的波浪。
他手执卷轴,还不等在脑海中构思出阵列来,像是被迫共情了一样,一个场面忽然进入了他的脑海。
那是熊熊燃烧着的大火,火光将天都染的发红,原先金碧辉煌的宫殿被大火吞噬着,凄厉的叫声如同刺破寒风的利箭,直直的插入他的心中,他不禁倒退了一步,手开始微微的发颤。
小姑娘似乎也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,收敛了些,悄声问道。
“算好了吗”
丁程鑫似乎还没有从刚才那幅画面中抽出神来,对于小姑娘的话也是置之不理。
“是算到什么了吗……”
他摇了摇头,顺手拿起一盏茶安神,久久地盯着面前小姑娘的侧脸。
“是……有什么不好的吗?”
“没有,公主您很好”
他将心头的激动压下,努力做出一副平静的模样。但面前的女孩明显不相信。
“那你告诉我,你看见了什么?”
撒谎从来不是他的特长,只是在那一瞬间,他便倾尽自己所见过的所有美好的事物,巴不得说出一大堆来,让面前这个小姑娘相信。
他不知道他是怎么了,明明最忌讳的就是说好不说坏,自己为什么要犯下这样愚蠢的错误。
“我看见……绵延不绝的花海,翻飞着的蝴蝶,奔腾的溪流……”
“那我呢?我在吗?”
女孩迫切的声音传入他的耳膜,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,他点了点头。
“在”
“那我在干什么?”
“你在花丛中捉蝴蝶,在大树下编花环。躺在柔软的花海里……很美。”
女孩又是在一瞬间激动地跳了起来,冲过来抓住他的胳膊。
“真的吗!”
他凝视着她那双眼眸,终究是点了点头。
“是真的。”
“钦天监大人从来不骗人,不是吗?”
“从来不……”
终于得到了担保一样,她如释重负的一口气饮掉那杯热茶,欢天喜地的扯着他的袖子向他道谢
“我可相信你了,丁程鑫,谢谢!”
小姑娘一溜烟的又跑走了,步子比上一次还要轻快。
他像是不信邪一样,一次又一次的布着阵法,阵法从简单到复杂,一卷又一卷的卷轴摞在旁边,刚才那个一定只是他的假想,一定是。
只是卷轴并没有这样回答他。
那场大火在他眼前出现了无数次,他看的越来越清晰,越来越无法抑制自己。
他看见那茫茫火海中,那道瘦弱孤独的身影。
他没见过那样哀伤的神情,仿佛整个世界崩塌了一般,他不相信那般哀伤的眼神会出现在这样活泼的小姑娘眼中。
他不相信。
这本就不可靠,这世上本就没有神明,这一切都是虚无缥缈的。
可是他总能算准,每一次都准确无误,这让他不得不多想。
明明才见了这小姑娘不到几面,竟然对她生出这般异样的情愫来,真是该死。
他摇了摇头,想将那个场面从脑中驱赶出去,却久久无法做到。
这或许只是他的执念,与她无关,请一定要与她无关。
虽然他只见了她两面,但这是他脑海里唯一的想法。
大概是第一次替她占卜很合她心意,秘书省的门口便总是多了一位趾高气昂的大小姐,不过这次倒是所有人都不敢惹,恭恭敬敬地将她迎进内屋。
她也总是一边把玩着手中的笔,一边和丁程鑫谈天说地。
他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她,看着她那副喋喋不休,却又天真无邪的样子。
“丁程鑫,你不孤单吗?”
“怎么会这样问?”
“你虽然很厉害,但是家人不在身边,应该也很想家吧”
他看着面前啃苹果的小姑娘,低下头陷入沉默。
他确实经常给家里寄去书信,但父亲的回信很少,偶尔寄来一封,上面也只是只言片语的问候,以及让他忠心效力的客气话。
久而久之,就不记挂了。
虽然他很思念那一片养育他长大的竹林,那一片可以随心所欲的清闲之地,可入了这皇宫,又有几个人出的来?
“不念了,不是很想。”
“你们这一行,可是不能骗人的,我知道你很想。”
“想又有什么用?回不去……”
她安慰的拉起他的手,他下意识地要撒开,却被她紧紧握着不撒手。
“那你就把我当成朋友吧,好朋友。”
他凝视着她,眼神中有太多的复杂。
“嗯……好朋友。”
他想起第一次到这儿来,门口那帮小衙役的不屑与孤立,似乎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个怪胎,但随着他能力的日益出众,所有人都又向他靠近,所有人又似乎和他疏远。
只有面前的这个小姑娘,一点又一点的凑上来,毫不畏惧的一点一点的剥开他的心房。他是赫赫有名的钦天监,他也只是个十余岁的少年。
“给我讲讲你的家吧,我没有出过宫……”
“我的家吗……那是一片柔软如雾的竹林……”
时间久了,到也不生避讳之情,但是这样大胆亲密的交往,自然会遭人口舌。
那日早朝之后,他又被留下了。
皇帝仍旧装作很亲切的样子,拍了拍他的肩,几句客套话之后便直奔主题。
“听说爱卿和我的女儿交往甚密。”
他的心沉了沉,微微的福了福身。
“公主与我关系甚好,大概是因为我的占卜能力罢了……”
皇帝轻笑了两声,回过身去,留给他一个背影。
“爱卿可曾记得,当时我同你讲,只要你助我得天下,女人,金银我都可以许给你。”
他仍旧低着头不作声。
“但是……她不行……”
“皇帝此话怎讲?”
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样,他踱着步走到他面前。
“爱卿可知道,我这女儿平时宝贝的不得了,可是生在这君王家,哪有没有目的的爱呢?”
他再一次抬头,对上他那双眼睛,和他的女儿不同,这双眼睛里只有肮脏与贪婪。
“她自幼便同邻国定下婚事,年底便是要出嫁了的,这一步棋子走的好,待她在那边稳住脚跟,里应外合,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,岂不痛快?”
皇帝得意地轻笑着,似乎在为自己的天衣无缝的完美计划感叹。
丁程鑫暗咬着牙,仍旧保持着行礼的姿态,只不过作揖的手有些颤抖。
“不过是一个女子,爱卿若是想要,这国里最好的青楼,里面无数的美人,都是你的。”
他紧握着的拳头青筋暴起,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着,可惜皇帝背着身,看不见。
他多想拔出宝剑,一剑封喉,可是他不能。
他只能保持着行礼的姿态,努力压下心头的怒火说一句:
“谢陛下美意。”
这两日,一向睡得安稳的他竟平白无故的开始做起梦来。
梦里的主角是她,场景仍是那一片火海。
他看见她一步步的走向深渊,走向火海,他想叫,却叫不出声来。想要拼命的抓住她,却发现自己是一个幻影。
他看着她那双晶莹剔透的眸子里有无法抑制的忧伤,他咆哮着,他想要拉住她,可是他的手穿透过她的身体,他抓不住……
他就那样亲眼看着她走进火海,亲眼看着他与这皇宫一同被大火吞噬。
猛然惊醒,才发现这是一场梦,汗湿透了他的衣襟,他喘息着,这梦是如此真实。
自己当真……什么都做不了了吗。
或许自己真的算错了,或许自己只失误了这么一次。
他不要百算百中的名号,他只要她安然的活着,哪怕他被所有人揭穿,哪怕所有人认为他只是一个不会占卜的骗子。
他多么希望自己失去这项能力,他多么希望自己看不见未来,他多么希望自己占卜不出她的命运。
他看着小姑娘灵动的模样,坐在他的位子上,和他畅所欲言,一次又一次的追问,他到底还看见了些什么。
“丁程鑫,那片花海美吗?”
“很美很美”
“那你能具体说说在哪儿吗?”
“在很远的地方呢”
“那我以后是要离开这里吗?”
“或许吧!”
小姑娘又肉眼可见的失落下来,似乎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一样,摇了摇脑袋。
“那我不去了……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如果你陪我去的话,那我还能勉强接受。”
“我怎么陪着”
“不过陪我去趟远地方游山玩水,钦天监就这样不乐意,难不成被父皇重用呢”
小姑娘打趣的话语在他耳边回荡,只是每次看见她那张纯洁无邪的笑脸,他的内心总是一次比一次的压抑,就像是那一栋庄严的宫殿,狠狠地碾压在他的心上。
入冬了,那片竹林,应该也覆上了一层厚厚的雪吧。
那个无拘无束的小姑娘,似乎也被限制了,出现在他面前的次数越来越少,甚至有一次足足消失了一个礼拜。
他知道,他知道那件事终于要来了。
又一次早朝上,皇帝喜笑颜开的向所有大臣宣布,自己最疼爱的公主将要嫁给邻国的皇帝,两国因此将成为友邦。
所有大臣都在鼓掌欢呼,只有他一个人默不作声,机械地拍着手。
他看着一批又一批上等的料子送进小姑娘的寝宫,看着无数金银财宝运进运出,看着忙成一片的侍女,觉得心间仿佛少了什么。
皇上问他,这次计划是否会成功。
那是他第一次说出“臣无能”这三个字。
小姑娘出嫁的前一天晚上,他把自己锁在秘书省里,不愿出门。
他又忆起第一次相遇,那个活泼如蝴蝶的女孩。那个趾高气扬,身手不凡的女孩,那个喜笑颜开,拉着他袖子不撒手的女孩,那个面对众人却毫不畏惧的女孩。
还有那个在火场里,满眼都是哀伤的女孩。
突然,门环被轻轻地叩响,他推开门,发现那个日思夜想的女孩正站在他面前。
“丁程鑫……”
他以为这是梦,想要伸手去抚摸她的脸却又被理智所制止。
“公主殿下怎会在这儿……”
“你愿意和我走吗?”
她开门见山,问的急切,似乎是再说一些拐弯抹角的话,她就会立刻消失在这世界上一样。
“公主在说些什么?”
“丁程鑫,你愿意和我走吗?”
她又一次重复着她的问题,眼中满是坚定。
“您明日要出嫁”
“我不管,你和不和我走?”
小姑娘的声音染上一丝哭腔,几近逼迫的语气告诉丁程鑫,她不是在开玩笑。
“公主还是不要开玩笑了,您明日可是要早起动身呢。”
“丁程鑫!我绕开那么多侍女跑出来不是为了听你这句话的!”
那双他最爱的眼眸此刻含着泪,他想替她擦去,却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资格。
“你和不和我走?”
他又想起,想起梦里那片熊熊燃烧的大火,如果他带着她走了,自私的带着她走了,那个心狠手辣的皇帝,绝对不会善罢甘休,他会因为他的自私害了她。
“听话,回去吧……”
她落在门环上的手一瞬间的垂下,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。
“丁程鑫……”
“嗯……”
“你骗我……”
像是为了不引人注意,却又控制不住情绪,小姑娘哑着嗓子,热泪一滴又一滴的落下。
“你骗我……我有花海,有蝴蝶,会去很美丽的地方……可是我看不见,我看见的只有无尽的黑暗,还有把我推向黑暗的你。”
“公主……”
“你骗我!”
她吼出一这话后转身就跑,跑的那样决绝,似乎再也不打算踏足这个地方一步。
他看着她的背影,眼泪终究如同决堤一般落下。
骗她是他的错,爱她也是。
他只能放弃自己的私心,他不想看见那个梦里的场景,所以大可让小姑娘来恨自己,只要她能平平安安的活着。
第二日的婚礼很热闹,十里红妆,宾客满堂,似乎是全天下最盛大的婚宴。
他坐在角落里,小姑娘在盖头下,他看不见她,看不见她……
皇帝似乎非常高兴,打定主意今晚要全程通宵庆祝。硬要留下娶亲的队伍一同欢度。
他没有留下,他无法做到看着自己爱的人同别人站在一起然后渐渐远去。
于是他将自己灌醉,像是希望自己醉的不省人事一样,这样就可以忘记一切。
他借自己的醉意回到府邸,苦涩的酒精划过喉咙,像是一把利刃,刀刀致命。
朦朦胧胧间,他又看见了她的身影。
他牵起她的手,与她一同奔赴那片绵延无边的花海,和她嬉戏,追逐。
她的眼睛永远是那样澄澈,没有忧伤,没有烦恼。
她永远都在他的脑海里。
迷迷糊糊之间,他听见了嘈杂的叫声,凭借着意识推开门,才发现外面是一片慌乱。
“怎么了……”
“大人……皇宫起火了!”
他的酒意瞬间醒了大半,还不等侍从护送他离开,他便疯了一样冲出门去,向着那片火海发狂的奔去。
这不是他的任何一个梦,这是现实啊!
那片在他梦里吞噬了一切的大火,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他的眼前。
他逆着人群,逆着所有惊恐的叫声,像发了狂一样的狂奔着。
他看见,看见了城楼上那个最熟悉不过的身影。
那个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的身影。
还有那个哀伤到心碎的眼神,那个失去了希望的眼神。
他大声呼喊着她的名字,不顾一切的向她奔去。
她应该是听见,回过头,看见了她最牵挂的那个他。
“丁程鑫……?”
“下来——”
她笑了,噙着热泪,却没有下来的打算。
“我让你下来——”
他咆哮着,想要冲进火海,一股热浪袭来,让他真真实实的清醒了。
“丁程鑫——”
她喊着他的名字,一遍又一遍,就像第一次遇见那样。
她冲他挥了挥手,然后转过身去,义无反顾的走向了那片火海。
“不要——”
他冲进了火海中,他不顾一切的爬上城楼,发了疯一样的在火光中寻找着她的身影,直到自己也背着没有边界的大火吞噬。
是他害了她,是他亲手杀了她。
如果他答应和她走,她就不会葬身火海,她会幸福的在那片花海中度过余生。
他恨他自己,恨他自己的当机立断,恨他自己的自信,恨他自己的自作主张,自作聪明。
大概是老天爷也感受到了他的恨意,不愿意让他们彼此了断,于是给了他又一世的生命,他带着前一世的记忆来到了这里。
来到了这个车水马龙,高楼林立的时代。
只是这次,他的目的无比坚定,就是和她在一起。
他握着自己的塔罗牌,像是握着在黑暗的小路中唯一的一盏明灯。他盼望着能依靠着这个找到她,可是他仍旧等待了很久,等待了很久……
久到他连自己都要放弃自己了……
他永远无法忘记,那个阴雨绵绵的傍晚,他坐在炉前,又一次的思考着前世的记忆。
突然,他又听见了那一声门环的轻叩声,然后,是他那显示和今生都永远不会忘记的声音。
他回过头,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掉下眼泪来。
她浑身湿淋淋的,仍旧眨着她那双澄澈的眼睛。
“你好……我能进来躲雨吗?”
她忘记了她的前世,忘记了自己的命运,甚至忘记了他。
不过没关系,只要他能和她再次相遇,他愿意,他什么都愿意。
他和她渐渐熟识,就像前世那样,只不过这次,他主动的要命。
她似乎还是像之前一样,对占卜很感兴趣,争着吵着让他替她算一算自己的运势。
这次他没有撒谎,也没有动牌。
他就那样看着她的眼睛,他爱了两世的眼睛。
“你会很好很好……”
只是没想到,这一世她竟仍是如此坎坷,都说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,她竟然又要嫁给一个她不爱的人。
这是这次,她选择了沉默,选择了妥协。
他又有什么办法呢?强迫着她,带她走?他不确定她的心意,他身边优秀的人有很多很多,他不确定,她是否像前世那样爱他。
所以他又一次懦弱了,又一次压下了心头那满满的爱意,取下了那封他最珍视的卷轴,口是心非的当做了她的新婚礼物。
这一次的懦弱,并没有成为一生的遗憾。
又是那场大火,又是……
又是那场肆无忌惮的火焰,似乎是在提醒,似乎这场火焰,是一次新生的机会。
这一次,他要紧紧的抓住这次机会,紧紧的抓住她的手。
于是,在所有人抱头鼠窜的时候,他一步一步走向她,走向了茫然的她。
然后,义无反顾的牵起了她的手。不给他有任何反悔的机会,拉着她离开这片火海,离开这个她永远摆脱不掉的深渊。
奔跑途中,她叫住他。
“丁程鑫——”
“什么——”
“我等了好久……”
他回头,又一次对上了那双他此生前世最爱的眼眸,她叫过他很多次丁程鑫,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,只有这一次,他体会到了不同的情感。
他要狠狠地抓住她,将遗憾驱走,让她永远留在他的身边。
让她清楚的知道,他爱她,无论前世还是今生。
他终于带着她脱离了这片火海,奔向属于他们光明的未来。
“抱歉……让你久等了”
我们的缘分很深,请你相信,不论是前世,还是今生